第一章 系尔(A)
运输机的货舱里有种汽车水箱烧干,蒸汽四溢般的湿热。
伊莎贝尔·梅恩从小睡中醒来,随着她的听觉复原,涡扇引擎的白噪音逐渐清晰可闻。她低头看表,2月16日1612,从兰利-尤斯蒂斯联合基地到德克萨斯州上空经历了两个小时的飞行,登机前收到的那条信息依然振聋发聩。
“系尔的部队行动了,这次规模很大,委员会要求我们投入作战。”
两年准备,等的就是今天。
伊莎贝尔深呼吸,活动久坐的身躯,开始复查全身装备——她简单校正埋头弹步枪的光学瞄具,启动激光指示器,更改三联弹匣包中弹匣的排布,以保证快速换弹时不会用错暗光曳光和穿甲燃烧弹药,3个30发弹匣中两种弹药各占一半,3个60发长匣中的比例则是1比3。
弹匣包的右侧是战术多功能手雷的4联快抽袋,多功能手雷拥有两种爆炸模式,她将两枚定为破片杀伤,两枚定为爆压冲击,保证开阔地带的杀伤力和室内作战。
随后她戴上轻量头盔,校正头盔的绑带。强化盔罩使得这顶头盔的重心前移,有自然低头的趋势,但换来了更强的防护能力。启动左肩的个人电战模块和电台后,降噪耳机中的通信声质明显好转。最后她稍稍调松防弹背心的肩带,保证这件紧凑的背心能够护住髋骨上沿的躯干。
不忘拭去左肩22 SAS徽章上的一缕浮尘,擦拭与SAS并排的那枚徽章。
Joint Assault&Con/trol Operation Squadron/JACOS,联合突击与控制中队。
警铃响起,告诉机舱内的军人们:战场就在眼前了。这支SAS和游骑兵RG混编的快反步兵排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,士兵们离开座位,向机舱中线的三排两列快速突击车聚拢,车组发动引擎热机,校准轻量半吋机枪和德制自动榴弹发射器,乘员们则在突击车边俯身,检查缓冲气垫的压缩模块。压缩模块就如挂在车底的中型沙袋,底盘前后各一具。
只有领队还坐在原位——伊莎贝尔抬手轻敲机内舱壁,向邻座的副指挥塞拉中士示意,更新简报。塞拉是个干练的弗吉尼亚女孩,她的头盔压得很低,盖住明丽的红色短发,短发及颔。脸颊有些婴儿肥,鼻梁上可见淡淡的雀斑。她23岁,入役2年,和伊莎贝尔一样被逆光计划选中,由游骑兵训练,但没有也无法加入第一梯队,而是选择和主力们并肩作战。
塞拉递给伊莎贝尔一部战情终端,补充跟进的情报:
“先攻的人质救援队认为对方有三个连,一个在红崖大道展开,挡住了州警、联邦调查局和国民警卫队;一个在沼泽湾沿岸,准备迎击陆战队。厂区里实际有两个排的步兵,还有两个负责武器和电战,其中一个操作上月失窃的陆基先进中程空空导弹和复仇者导弹。陆战队损失了4架直升机才明白那是禁飞区。它们将发射车和雷达布置在贮存设施的死角里,反辐射导弹也够不到。”
伊莎贝尔缩放卫星照片,德克萨斯州帕萨迪纳西南的海湾在燃烧,遮天火光在红外镜头看来只是一片平淡的白。
“有多少设施被对方控制?它们的目标是哪家?委员会对附带毁伤的要求呢?”
塞拉切换图层,敌我控制区被高亮线条清晰地划分,多枚兵牌浮现,化工厂区内的三枚有着代表敌军的深红。
“对方控制的区域斜距2哩,其中有天然气罐,提炼塔与合成纤维厂。他们在提炼塔周围的仓库收集原料,仓库存放了大量硫和硝化物,可以制造炸弹和毒气,有利于他们的持久战。委员会对附带毁伤的要求当然是零,因为这里距离休斯顿只有20哩,如果化学原料泄露,都会区的400万人都有可能受灾。”
伊莎贝尔放大图像,查看工厂核心区的建筑分布。
“埃尔哈特中校计划怎么打?”
塞拉耸了耸肩:
“陆军的装甲部队从州道146进攻,逼迫它们收拢防线,让防空排重点应付北面。我们绕道西南,一个班走陆路,一个班空中对接,转乘勇士,卡准防空排调整部署的时间,直接在仓库区机降,处理掉运输车队,打掉防空排。这样海航就能在敌军头顶盘旋,结束这一切。”
伊莎贝尔闭眼摇头,语调上扬,是振奋而非调侃:
“要是埃尔哈特没有提前去萨姆堡,撞上对方的枪口,而是和我们一同坐在机舱里……她肯定还要加一条要求:不计代价,击杀系尔。”
她了解我的诉求。
终端机的屏幕熄灭,倒映出伊莎贝尔的脸,伊莎贝尔看着镜中的自己,走神两秒。她的五官精致,有着英伦淑女特有的优雅,琥珀色的眸子像宝石。
如果水银杯没有倾倒,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享受着学校生活或职场生涯,追求着轰轰烈烈的爱情。但她鼻梁上的那道疤提醒她,她已经是这场战争中的关键角色了;她的SAS臂章提醒她,她代表着特种空勤团,为全球人类抗击外敌;她破碎的短发只有英气和利落,色彩与遮天火光的白一样平淡。
最后提醒她,她已经付出了太多惨痛的代价,这代价全拜那些恶鬼所赐。
【映射】。
伊莎贝尔依然记得两年前的那个雪夜……牢记那晚每分每秒的每个细节。正如此时此刻,她穿戴全套装备,拇指按着步枪保险,坐在C17的机舱中,与22 SAS的队友们安静等待。而那时机舱中线固定着的庞然大物并非空降突击车,而是铅和汞打造的棺木。
11月23日,0252。
货舱中微光明灭,有种气密加压失效,置身冰川深处般的寒冷。伊莎贝尔·梅恩极度疲惫却无法入睡,听不清队长与上级的通话,辨不出战场控制小组引导员CCT祈祷的用词。她低头看表,从亭可马里到赫特福德郡伊斯特布里基地需要8个小时的飞行,旅途尚未过半,高昂的枪声依然在脑中回响。
这是伊莎贝尔首次参与DA任务/直接行动,首次与对方单位交火——22 SAS在斯里兰卡伏击了敌军的车队,将两名敌军囚禁在特殊的密闭容器中,向英国本土转运。据称有了这些样本,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就能再次改进步兵的三防设备,让更多男性士兵摆脱辐射的噩梦,重新回到战场构筑防线。
运输机的电力设备全都用以支持两具容器,它能将内部气压增大到2200千帕,温度维持在零下40,并以动态夹层三度减弱辐射,使活体样本被牢牢禁锢。即便如此,邻座的雷蒙德上尉还是禁止所有队员摘下三防面具。
雷蒙德是个健壮却不失谨慎的威尔士壮汉,有钢铁般的肌肉和意志,能紧绷神经,维持最高戒备和最佳战斗状态长达两天。容器和样本交付前的每一秒,他都不愿放松警惕。但这次伏击前后共计96个小时,他一直没有机会休息,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。
伊莎贝尔能感受到雷蒙德愈发沉重的呼吸,而雷蒙德察觉到这个新兵在看他,直截了当地说:
“梅恩中士,不必一直盯着我。”
伊莎贝尔立即移开视线。
“抱歉,上尉。”
雷蒙德环顾机舱,看着状态不佳的队员们,还是没法藏住某些话:
“交战期间,你感到过眩晕,恶心……产生过幻觉吗?”
伊莎贝尔按住胸口,仔细回忆,区分紧张和外界的干扰,向长官摇头:
“并没有,上尉。装备的防护效果很好,去毒时医生没有检查出任何症状……”
“但我有症状,引导员有症状,所有男性队员都接受了大剂量的辐射,医生束手无策。三防装备进步了,我们确实能穿着它进入切尔诺贝利的堆芯,但它还是挡不住这些怪物放出的辐射,现在的我们和水银杯那时并没有本质区别。”
雷蒙德首次在队员面前使用这样悲观的辞措,他不担心影响士气,因为除了伊莎贝尔,全队队员都已沦陷,他其实是最乐观的那位,一直都是。
伊莎贝尔透过面具看清了雷蒙德的双眼,他的眼白满布血块。伊莎贝尔倒吸凉气,劝告长官:
“降落后你们需要接受治疗,上尉,转运工作可以交给Bra/vo-8分队。”
雷蒙德苦笑着摇头。
“降落后再治疗太迟了,起不了作用。只要样本送到,我们的一切就不再重要了,不管是隔离治疗还是作为废品处理,我们没有怨言。重要的是你,伊莎贝尔·梅恩。看看你的体质,【逆光】项目打造的第一梯队特战专家。你有上天恩赐的礼物,完全不受那种辐射影响。如果你能独当一面,如果有更多像你一样的战士加入战斗,局势必定会好转。”
伊莎贝尔哽咽了:
“这场战斗中我没有拖累队友,上尉,以后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……”
“你的义务从来不止避免‘拖累队友’,不止“让我满意”。你要向前看,你迟早会临危受命,你必须成为一名合格的领队。这些怪物在积蓄力量,试图给我们致命一击。从今往后,战争会残酷百倍千倍,你没有时间盯着身边的每个队友,尤其是我们这些沦为炮灰的男性。你不能被某些人的牺牲左右情感,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,你需要变得更稳重,更坚强。”
雷蒙德上尉,他明白自己大限已到,或许参与这次任务的每个队员都是。
说罢雷蒙德不再直视伊莎贝尔,仰面靠着机舱,翻转手里的战情终端,轻抚背板上的盾形徽章,低声咳嗽。长剑双翼与绶带的图腾、还有雷蒙德猩红的双眼、战友疲惫的神情,这些物象倒映在伊莎贝尔眼中,织成一片朦胧的雾霭,模糊了那句“Who Dares Wins”,曾被无数战士奉为圭臬的至理。
这时无线电台突然响起,雷蒙德收到卫星中转的通信,来自布鲁塞尔总部的北约联合特战指挥中心NASOC:
“22 SAS Bra/vo-7分队,你们有麻烦了。情报显示伊朗军队发生了叛乱,梅赫拉巴德周边正在进行空战,你们要绕过一片220海里的空域,和加油机的会合点比原定位置远700,为了保证燃油供给和抵达时间,机组会减少货舱的供电量。最晚延迟2小时,样本必须被交到DARPA和CAS的团队。”
引导员CCT听得很清楚,他急切进言,指着容器侧面的指示面板:
“别这样,上尉,我们不确定减少供电对容器和样本的影响,它被液氮喷射后还能活动。我宁可途中降落安巴尔省,在地面加油。”
“但你也听见了,研究局的人等不及,他们认为拖延时间更危险,专家团队只要离开尤斯蒂斯就可能受到袭击。过去我们和研究员一样宝贵,但现在不是了。”
雷蒙德叹了口气,堵死引导员的异议,按住耳麦回应长官。
“Bra/vo-7收到,我们会做好准备的。”
说罢雷蒙德作简单的手势,2个班组遵循他的指令,打开武器保险,起身离开座椅,呈弧形散开,警戒样本的异动,伊莎贝尔作为1班B组的组长,在容器左后五码据枪等待。SAS的队员们就位后,机组才得到允许,重新分配燃油供给,降低容器的供电量。
某个瞬间伊莎贝尔微微皱眉,她似乎看见容器的外壁沸腾起泡,就像铅与汞的棺木被高温熔化,眨眼瞬间又恢复了正常。
然而引导员盯着容器的状态面板,供电减少后仅仅15秒,容器内的温度开始急剧升高,气压迅速下降至峰值的六成。
“不行!温度升高得太快,气压也在快速降低!通知机组恢复供电……”
他悚然发现气压的数值异常,不是小幅降低,而是一路递减归零!
“机组在干什么?他们操作失误?他们会让样本重新开始活动!”
雷蒙德立刻呼叫驾驶舱。
“恢复容器的供电,机组!重复,立刻恢复容器的供电!”
机组没有回应,雷蒙德试图切换频道,联络指挥中心,但运输机的中转设备已被切断,他们位于伊朗空战区的边界,手持设备受到电战干扰,无法接通。雷蒙德的眼神剧变,凛冽如刀,他启动步枪导轨上的镭射指示器,拨动保险至半自动档,快步走向货舱前端。
“1班2班守住货舱,3班A组和引导员跟我去找机组。梅恩中士!穿戴伞降装备,然后去机舱尾部,准备好你的点458。”
听见领队只要求自己准备伞降时,伊莎贝尔的动作一窒,但她立即摇头,放下疑问,在队友的掩护下迅速穿戴高跳低开的装备。
雷蒙德和3班A组的4位战士开启机舱前端增设的保险门,穿过隔离横壁,在驾驶舱的门前贴壁等待。
舱门从内部反锁,雷蒙德点头示意,破门手上前以M870的独头弹连续射击,破坏门锁,班长当即撞开舱门,雷蒙德紧跟其后,举枪突入驾驶舱。
窗外是北印度洋深邃的海面,眼前是机长僵硬的背影。机长正对风挡而立,制服沾满鲜血,鲜血来自遇害的副驾驶,副驾驶的头卡在座舱的平视显示器中,上身骨骼错位扭曲,座椅和驾驶席上满是碎片,操作运输机电力分配的两组面板支离破碎,容器供电异常的原因显而易见。
机长转身看向雷蒙德,表情木然,双瞳没有焦点。细密的毛细血管变色,色泽是诡异的靛青,靛青微光以他的眼角为原点,放射扩散,遍布整个面庞。
他以为驾驶舱和货舱之间增设了隔离壁,辐射就影响不到他,因此短暂摘下面具休息。28秒的时间里恰恰包含降低电压,样本苏醒的6秒,他将包括自己在内的28位军人引向炼狱。
他被编程辐射感染,突变成为了敌军的棋子,他举起佩枪,指向舱内的应急灭火器。
雷蒙德果断开枪,三发点射打断机长的脖颈,将他仰面击倒,尸体撞击操纵杆,C17陡峭俯冲冲向海面,机舱短暂失重,SAS队员被抛向机顶,沉重的容器也离开底板悬空。雷蒙德心急如焚,逆着重力和惯性转身,蹬踏舱壁上行!
“引导员控制飞机!全队最高戒备!供电无法恢复,样本要苏醒了!”
他还是晚了半拍。
低沉的轰鸣爆发,二号容器剧烈震颤,固定样本的镣铐被轻松挣断,接踵而至的肘击震裂容器顶盖的内衬。引导员及时稳住飞机,运输机从俯冲中改出,但容器脱离失重,砸落在底板上,碾碎四条固定铁链,两名战士从机顶摔落,1班四号B7-14的M870走火,独头弹纵向击穿二号容器,从头到尾贯通。
此时伊莎贝尔刚刚穿上伞降装备,雷蒙德方才通过隔离壁赶回货舱。他们同时看见弹孔中一闪而过的虚影,和狰狞的蓝色强光。
太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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